【2023答案年终秀】金仲伟:我们一起走进“认知劳动者”的数字新世界
发布人: 吴梦琦   发布时间:2024-02-21   浏览次数:


当新技术推动我们来到数字新世界的大门前时,每一个人在抬头仰望时都会感到困惑,我们今天所处的世界,究竟是几百年一遇的巨变?面对这种巨变,我们又该如何实现“精神突破”?


在观察者网联合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推出的“2023答案年终秀”开幕致辞中,观察者网总编辑、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金仲伟从四大文明古国的“轴心时代”说起,认为我们都和古人一样面临着后真相的考验,但依托着数字新技术、依托着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化积累,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在这个时代通过互联网大放异彩,成为思想的巨人,中国人所追求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也有望在数字新世界里率先呈现在世人面前。


金仲伟:


大家好,阴冷下雨的星期六,大家一早能来到这里,可真是个考验。疫情让我们耽搁了两年,现在让我们台上台下、线上线下一起开启为期两天的思想盛宴——2023年终答案秀。与经得起考验的人在一起是我们的荣耀,我和观网全体同仁喜欢你们。


今年答案秀的主题是《走向世界的中国》。中国是我们的祖国,我们都很熟,但这个世界呢?这个世界现在可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战争吸引了网络数字世界的注意力,吸引了舆论流量的强关注。但是我想说,这些并不代表世界发展的潮流,世界演化的方向也不是由这些战争来决定的。我们脚下的世界的确正在发生巨变,但是什么样的巨变呢?这是我们今天所有人要寻找的答案。


事实上,巨变就在我们身边。


大家今天清早出门可能注意到,上海马路上绿牌的新能源车比例已经超过三分之一,2024年底我想可能会达到40%,甚至一半以上。燃油车的历史已经有100多年了,但是它们的退出已经不可避免。


早上,大家如果想在上海的马路边找书报亭买一份报纸,对不起,你们找不到了,好几年前报亭和报纸都不见了踪影。我这个办了20多年报纸的人,(对此感觉)这是一个遗憾。现代报纸(的历史)有250多年了,它们在上海的出现也有150多年的历史,可现在正在退出历史舞台。


徐家汇的商圈,那些著名的大百货商店,有的关门了,余下的也正在凋零。新闻里战争离我们还很远,但是通过互联网,我们知道,今天的战争形态也在发生巨变,无人机和社交媒体正在唱主角……这一切背后其实都是源于同一个巨大的变量。


习近平总书记在201512月乌镇第二届世界互联网大会上说:互联网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变量。互联网背后的数字技术正推动着我刚才说到的这些变化,其实背后最大的推动力,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数字技术,用现在业内人士话来说就是CTIT加上AI这几样技术的不断叠代演化与相互融合,推着我们来到了一个崭新的数字世界门口。


那么这个巨大的变量将把我们带到一个什么样的数字新世界呢?已经有人警告,这个变量会把我们带进一个“后真相”的世界,去中心化的世界,假消息、假信息泛滥的世界,是这样吗?世界上一些向来稳定的国家出现了治理失能和政治混乱,也是这个变量带来的吗?


现在,我们一只脚或半个身子已经在数字世界当中了,碰到了这么多的问题。那么这个巨变到底是一百年一遇呢,还是两百年一遇?燃油车和百货商店都有超过100年的历史,现代报纸(迄今)已经有250多年(历史)了,数字新技术所带来的到底是多少年一遇的巨变在我们脚下发生呢?


我多年前曾经在观察者网编辑部里跟我们的编辑说,我们可能遭遇了五百年一遇的巨变。五百年前,活字印刷在西欧开始普及,识字的人大量增加,《圣经》开始在民间印刷传播,牧师、教士、教会对圣经解释的垄断被打破,这直接引发了终结欧洲黑暗中世纪的文艺复兴运动和后来的启蒙运动……人类开启了现代世界的大门。


但是当这些年我们成为网民,经历了在新媒体编辑部里的数字化认知劳动,体验着新技术日新月异的迭代激进,直到如今目睹AI的出现,看到了5G智能设备带来的冲击,我发现恐怕用“500年一遇”来衡量我们脚下世界的变化都不够,都说短了。


我比我们编辑部里大多数同事年长差不多一辈,是从传统媒体穿越到数字媒体来的,这二三十年,目睹媒体被新技术颠覆与重生。我们曾茫茫然跟在别人后面踏入一个混沌迷乱的数字化世界,在初创的小小的编辑部,当我们抬头展望前景,其路漫漫,其情忐忑。数字新技术到底会把我们媒体人和我们这一代人带到什么地方去?我们有焦虑,有时也兴奋。当前路茫茫看不清,不知答案在哪里的时候,历史老人告诉我们,往回看,回望来路(历史),也许我们能在历史的镜像中有所发现。


让我们穿越到2500多年之前吧,也许能解释我们当下遭遇的巨变。2500多年前的这段人类历史,被德国哲学家雅思贝斯称为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什么意思呢?在这个时代,世界上的四个古文明——中国、印度、波斯、古希腊,从东到西,同时出现了影响至今的思想巨人,中国有孔子、老子,印度有佛陀释迦牟尼,古波斯有琐罗亚斯德,地中海沿岸出现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一批光耀千秋的思想巨人。至今无法解释的是,从大历史周期看,他们几乎是同时代的人。限于当时的交通与传播,他们相互没有沟通,甚至不知道对方存在过,但是他们却在人类文明史上的同一时间段出现了。


我们到现在还受惠于他们在25002600年前留下的思想和智慧,人类东西方哲学的基础,就是在这个时代打下的。但是我们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在那个时代,人类四个古文明几乎同时出现了亚斯贝斯所称的“精神突破”。为什么呢?今天,当我们碰到了这个数字世界的墙,在混沌的数字世界门口徘徊焦虑的时候,我们再去观察这个轴心时代会发现,之所以2500年前人类大脑中发生了这样的巨变与升华,是因为处于世界不同方位的他们,同时经历了一件事情。什么事情呢?我今天就来尝试解释下。


从历史的痕迹当中可以发现,孔子、释迦牟尼等这些思想的巨人,他们面对同一件新事物,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和同样的反应:他们是学者,却都“述而不作”,也就是只说不写。他们那些光辉的思想,那些智慧的言说,几乎都是靠他们的学生“上课笔记”整理而成的。孔子的《论语》、佛陀释迦牟尼的《金刚经》、《华严经》等,都是他们的弟子整理总结的。苏格拉底也是一直在演讲、辩论、讲课,柏拉图也是喜欢与学者学生围坐对话,他们都口若悬河,却拒绝写作。这又是为什么?


那个时候四大文明古国都已经出现了渐趋成熟的书写工具,文字都已出现和使用上千年了,中国的竹简与木牍已能承载文字,表达连贯的所思所想,文字的实用性也已经普遍实现。但是这些智慧的巨人,都拒绝文字。他们之所以不写不记下他们的高深思想,是因为他们正面临一个太不确定的文字世界(就像现在我们面对的数字世界)。我们知道,自他们身后,人类开启了一个承载人类思想、知识和情感的文字新世界。但是这些人,这几个巨人,他们拒绝踏入文字新世界。


苏格拉底给文字安上了三大罪名。第一大罪名,他说文字是死的,静态的,而人的声音是生气灌注的,语言更接近于人的心灵,更接近事物的本质,更能表达真理,而文字是死气沉沉的。第二个罪状,说文字很容易被曲解,被任意解释。第三个罪状,文字会让人失去记忆力,依赖于文字,人类就懒惰的不再记东西,甚至会丧失记忆能力。苏格拉底的弟子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也都有过激烈攻击文字的言论。


实际上,大家想想他们碰到了什么?他们这些长于思辨、演讲、上课的语言与思想大师,面对文字开始构建普通人的意识世界,实际上是有恐惧和害怕。是不是有点像我们现在不少人害怕AI和社交媒体?他们拒绝进入到文字的世界,因为文字世界是人的主观意识第一次脱离人的肉身而去,人的所思所想居然可以被看到,可以被他人眼睛反复琢磨,它可以独立存在于世。一旦你说出去的话被写下来,你就再也无法控制它,你的主观世界,包括你的思想和思维就被固定下来,可以被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分享并任意解读。


孔子在给学生讲课的时候,当学生问他什么是“仁”,他对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都有不同的解释,在不同的时间也有不同的讲解,但是一旦写下来什么是仁,它的表达就固化了,它的原意就可能会在不同语境下被别人误解或篡改,会被别人扭曲,在不同的情况下就会失去本真的含义,而孔子本人对此再也无能为力。所以只要他不写下来,那么什么是“仁”,在任何时间任何场景下,都由孔子说了算。


说到这,大家有没有发现,在那个时代,面对一个文字的世界,这些思想家实际上看到了一个“后真相”的世界,看到了碎片化,看到了虚假与扭曲,看到了相互的不可理解,这是人类主观意识世界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挑战。文字带来了困惑与刺激,使那个时代的思想者都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反省和警告,人们精神世界的巨大冲突隧穿了层层蒙昧,引发了一代人的精神突破。他们的思想实践结出了智慧之果,由他们的学生、弟子记录下来,成就了他们不朽的智慧学说,闪耀星空,为不假思索踏入文字新世界的芸芸大众“立心”、“立命”。


我们现在是不是也遇到了这样的“轴心时代”呢?在浑沌不清的数字世界门口,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回答,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机构、企业、甚至一个国家,要怎样跨进去呢?在数字世界里,工作和生活是什么样的呢?会怎么样演化呢?我们与古人一样,都面临着“后真相”的考验。


2010年我从《东方早报》编辑部离开,来到上海西区,租了一个小洋房的底层,开始数字化新媒体创业实践,带着几位90后年轻人,我们懵懵懂懂地闯进了数字世界。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世界呢?大家现在可能觉得很容易,办一个网站,能够传播我们的所思所想就可以了。但是我告诉大家,那个年代我们非常的孤独寂寞,真的是孤独寂寞,每天的点击量就三四千、五六千,徘徊在这个水平上不去。


我记得2011年的深秋,有一天我们院子里来了一只可爱的橘猫。我们小编马上把它抱进办公室,想要领养它,我们另外一个编辑说给它起个名字吧!大家马上形成了一个共识,给橘猫起名字叫“流量”。因为我们想,把这个猫养大了,我们的流量大概会上去了,每天不就有了一个看得见的盼头了吗?但是猫一天天长大,我们的流量还是上不去,非常痛苦。2011年是这个样子,2012年也没有太大的起色。


2013年,李世默先生发布了一个TED演讲——《两个元叙事的终结》,一下子在网络上刷屏,一个巨大的振奋横空而来。2014年,张维为老师也发布了一个视频叫《中国人,你要自信》,同样是刷屏的量级传播(现在这两个视频依然可搜到),这些真的给我们编辑部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改变-—原来在数字新世界,我们还可以更加自信一点。


从此,小小编辑部的气氛不一样了,我、李世默先生和张维为老师,我们三个观察者网的主要发起人,主动地跨入到数字新世界,在新技术、“新媒介”和新的话语模式加持下,拥抱了这个数字新世界。我们编辑部的气氛也变得自信满满,自信的、全新的声音与文字有更强大的感染力和穿透力,我们的粉丝纷至踏来,我们的流量起来了,爆发了。这个爆发让我们震撼——我们是不是也开始了“精神突破”?


我服务了七年的《东方早报》有400多人的编辑部,很多年只有10多万的日发行量,能影响的读者局限于上海。但是我们观察者网靠着30多人的小编辑部,流量突然爆发,影响到的人群难以计量。现在我们有190多人,全网拥有上亿的粉丝。这就是数字技术给我们带来的“核动力传播能量”,我们在传媒行业中感知到颠覆性的巨变降临,我和我的同事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这个技术使我们这样一个小网站能够与整个华人世界关联起来,每天受到关注。今天就有专程从新加坡、香港赶来的粉丝朋友,来到现场参加我们的答案秀。


作为一个媒体人,我们每天要输出这么多意识产品,还要保证质量,每个人必须加倍努力学习。数字技术加身的我们体会到,在数字新世界,我们每一个人的认知成本成千上万倍地降低了,认知的效能成千上万倍地提高了,我们做编辑的如此,我们的用户粉丝也是如此。在这个新世界,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认知的巨人。


我经常称我们编辑部的人是“认知劳动者”,这个世界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一个新的2.0版轴心时代可能已经来临,我相信一定会有更多的时代巨人产生。这次,全世界不会只出现五六个、七八个思想巨人,而可能是一群一簇的起来,尤其在中国,因为我们生长在一个有着5000年文明的社会主义国家。


在今天的中国,新的数字技术的普惠程度远远超过世界上任何国家,以至于我们普通中国人的认知成本,普遍地成千上百倍地降低了,认知能力也是成千上百倍地提高了,可以肯定的说,超过其他任何国家的平均水平。因此,未来的思想巨人,可能就产生在你我普通人当中。我们每个普通人都有机会在数字新世界里的某一个时刻、某一个领域、某一个场景下,突然成为一个思想的巨人,一下子刷屏,光照全网。


也许你会说,25002600多年前,正是因为拒绝文字的思辨、反思,才成就了东西方几位思想巨人,拥抱新世界的我们怎么可能获得“精神突破”?但是大家不要忘了,苏格拉底等先贤攻击文字,说它是静态的、是固定的、是死的(意识世界)……但是看看今天数字新世界里的“董宇辉们”,他们是多么生机勃勃,互联网是热的,它消耗着能量,它每天都在创造……不错,人类正经历第二次后真相,也可能已开启第二个“轴心时代”,但是历史不会重复,数字新世界与当年的文字新世界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数字世界。中国正要走向这样的一个世界,用2500年一遇的目光来观照,今日之中国和中国人具备前所未有的先发优势。


因为当我们回望2500年之前的世界,中华民族是轴心时代发生精神突破的四个古文明中,唯一个未中断的直接继承民族,我们至今还是这样一个民族。更幸运的是,在四大文明古国的精神突破成果中,我们还继承了古印度佛教的精神突破,它与中国传统的、优秀的儒家道家等思想,共同构成了我们民族精神世界的优质资产。因此走向新世界的中国,使得每一个国人都有可能成为自我启蒙,相互启蒙、启发的思想者,也有可能,我们这一代或两代人将共同构建起为后人仰望的思想巨厦。


走向数字新世界,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有所贡献。在这个道路上,我们今天的使命是要在新世界负责任地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在数字新世界里,我们看到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的金句:“每一个人的自由发展是其他一切人自由发展的前提条件”,这样的愿景正呈现出源自东方的曙光。伟人毛泽东在他的诗句中所描绘的浪漫场景:“六亿神州尽舜尧”、“遍地英雄下夕烟”,也有望在数字新世界里率先呈现在世人面前。


这样的14亿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幸运的数字公民。我们生活在这样的国度、这样的时代,走向世界的中国和中国人,我们难道不应该更加自信吗?!(全场掌声)


好,开场致辞就到这里,再一次感谢大家来到这里与我们相聚。我代表观察者网全体同仁,给大家拜年:祝大家身体健康、新年闪闪发光!


(根据作者1202023答案年终秀开幕致辞录音整理并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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